1996年9月,我带着些许失落和对未来的朦胧憧憬,就读于永新县职工学校——一所并不起眼的职业高中。之所以来到这里,只因中考失利,与普通高中失之交臂。却未曾想,这座仅有两层的小楼,竟成了我青春中最温暖的一章。
学校坐落在县城中心的工人文化宫院内,与当时繁华的百货大楼、五交化公司仅一墙之隔,对面就是永新饭店。虽身处闹市,却自有一种宁静与书卷气,恰似市井喧嚣中的一方净土。主管单位是县总工会,规模虽小,却独具特色,在这片商业繁华之地静静守护着知识的火种。
师资配置更是特别。全校仅三位正式老师,他们构成了学校的核心。谭蒙勇校长既总揽全局,又兼任两个班的数学课;留南与贺小哲两位老师,则分任两班班主任。我至今总记得谭校长讲解三角函数时的情景——他信手拈来粉笔头,在黑板上画出极其标准的圆,然后转身对我们说:“数学就像人生,每一个函数都有它的轨迹,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坐标系。”留南老师教我们地理,她总能把枯燥的地名和地貌讲得生动有趣,带着我们在地图上神游四海。贺小哲老师当时才刚参加工作不久,充满活力的他常常在课余时间教我们唱粤语歌。那时港台风盛行,他一句一句地教我们唱张国荣的《风继续吹》,“我劝你早点归去,你说你不想归去......”的旋律,至今仍是记忆里不会走调的背景音。
其余课程则由外聘教师担任,他们大多是县里其他学校的老师或各行各业的专业人士。教财会的老师是县航运公司的一位在职会计,她常拎着公司的真实账本走进课堂,把枯燥的数字和科目讲得栩栩如生。正是这些“编外”老师,用他们来自实践第一线的知识,为我们打开了一扇扇通向真实世界的窗。
教学楼是一栋再普通不过的二层小楼,每层仅有一间教室。我们96级在二楼,97级的学弟学妹们就在楼下。每个班级五六十人,全校加起来也不过百余人,是一个小而温暖的集体。正因为人少,师生之间熟稔得像家人。谭校长能在走廊上叫出每一个学生的名字,班主任更是清楚每个人的脾气与禀性。楼虽简陋,却总是洁净明亮,透着一股亲切。
文化课与普通高中无甚差别,但我们另有每周三四节的财会及电脑操作课。由于学校自身并无条件配备电脑机房,便与同院的工人文化宫二楼的电脑服务部合作,定期付费为我们包下时段上机实践。那时计算机尚属稀罕,每一次前去上课,我们都小心翼翼地排队走进那间充满科技感的房间。学习神秘的DOS命令、背诵复杂的五笔字根、用原始的会计软件处理模拟数据。房间里键盘嗒嗒作响,针式打印机嗡嗡地吐出结果,每一种声音都仿佛汇成了一首青涩又庄重的未来序曲。
课余时间,学校还经常组织我们在工人文化宫的放映室里看镭射电影。昏暗的放映室内,同学们挤在一起,看着港产片里的英雄豪情和爱恨情仇。那些光影交错间,不仅丰富了我们的课余生活,更在我们心中点燃了对远方的渴望。
同学当中,大部分是县城的,也有部分来自乡镇的,甚至还有从邻县远道而来的。课后走廊成了交流的市集——县城同学带来新鲜趣闻,乡镇同学讲述田园故事。在这小小二层楼上,我们彼此看见了更丰富多彩的天地。

校园生活从不乏味。那年元旦晚会,大家用彩纸装点教室,登台演小品、唱流行歌、跳青春舞。有的同学唱起了Beyond乐队的《光辉岁月》《海阔天空》,有的唱起了周华健的《花心》,还有的自由组合,唱起了小虎队的《爱》。光影摇曳中,每一张脸都明亮如星。
最难忘的,是去往枫度水电站的那次郊游。时值初夏,阳光通透澄澈,湛蓝的天幕上云朵蓬松如絮。我们一支浩浩荡荡的自行车队,便在这澄明的日子里向西郊进发。车轮滚滚,人声欢腾,队伍前呼后应,笑语纷飞。清脆的车铃声在队伍中此起彼伏,应和着我们前进的节奏。每九人自成一组,各有分工:带锅的、拿碗的、备菜的、扛调料的……俨然一支粮草充足、意气风发的少年兵团,正奔赴一场属于我们的远征。
同学们一路畅谈甚欢,二十多公里的路途一晃而过,抵达时才发现已近中午,各组忙活起来——砌灶拾柴、洗菜切肉。手艺好的掌勺,生疏的打下手。野地里炊烟升起,我们组做的青菜炒肉,简单却香入记忆。
饭后,我们参观了水电站。巨大的水轮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飞溅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绚丽的彩虹。踏上归途时,夕阳将我们的身影拉得悠长,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疲惫却又闪烁着青春的光彩。
时光如粉笔灰般无声飘落,在谭校长画圆的指尖,在留老师转动的地球仪上,在贺老师教的粤语歌声里,悄悄堆积了两年光阴。最后的几天晚自习时,总有人偷偷传阅同学录,钢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里藏着欲言又止的珍重。校园里的梧桐长了新叶,我们又站在了一个人生路口。
1998年5月,学校统一包车组织我们前往吉安市参加成人高考。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我们便像蒲公英般散落天涯。后来不少同学考入北京、合肥、南昌等地成人高校。而仅仅一年后,按照县里教育资源的统一规划部署,母校整体并入禾川中学。得知消息时,我怔了许久。那一方天地、那一栋小楼,终成记忆。
时代在进步,县城面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老城改造,原址已成县住建局办公地。曾经的百货大楼原址建起了开阔的中心广场,五交化公司也早已消失在时代变迁中。每次路过那里,我都会放慢脚步——旧日地标都已焕新,那栋二层小楼更是不见痕迹。但读书声、键盘声、欢笑声、车铃声,却依然清晰如初,汇成一首永不散场的青春之歌。
母校之难忘,不只因她授我以知识,更因她赐我以温度。在那短暂的两年光阴里,我们学会了求知,懂得了友爱,收获了一生难忘的光亮。学校虽已消失在时光的长河中,她却以另一种方式获得了永生——永远长存在每个于此筑梦人的心里。
我想,每个人的青春里,或许都有这样一座“二层小楼”。它或许并不起眼,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名校殿堂,但它却慷慨地接纳了我们的稚嫩与迷茫,用最朴素的道理和最真挚的关怀,为我们勾勒出未来的最初模样。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教育的真谛,或许从来就不在于宏伟的殿宇,而在于能否点亮求知的双眼,能否温暖年轻的心灵。这栋小楼所承载的,正是一种最本真、最纯粹的教育理想——让每一个孩子都被看见,让每一个梦想都被灌溉。
而那年初夏的骑行,像一道深深的车辙,印于岁月,也印于我们滚烫的青春之中。每当我在人生的道路上感到疲惫,就会想起那个初夏——阳光明媚,少年们骑着自行车,一路向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我们让路。而那些清脆的车铃声,至今仍在记忆的深处回响,清脆、悠长,从不肯散去。它提醒着我:我们曾那样年轻过,那样热烈过,那样无所畏惧过。这,便是母校赐予我的人生底色——比任何学历都更为珍贵。
作者:刘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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