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网讯 他心问题(The problem of other minds),即怀疑他人是否有心理活动或心灵的问题。他心问题在哲学史中占有重要地位,古往今来的哲学家都致力于他心问题的解决,解决方案主要分为认识论、概念论和伦理学三大类。同时,自然科学的进步也对他心问题的解决带来了启发。值得注意的是,在心理学领域,具身认知心理学的发展也为解决他心问题带来了新的希望。特别是镜像神经元的发现,直接指向了他人的心灵。
镜像神经元是具身认知心理学的研究成果之一。在此之前,认知心理学经历了两次转向,最终将认知与身体紧密联系起来。通过对镜像神经元的研究,他人的行为和意图可以映射到我们身上,从而为解决他心问题带来了新的希望。
认知心理学的转向:
传统的认知心理学将人类的大脑视为一台计算机,并以图灵机为理论模型,将整个世界视为一个符号化的世界,认为人的认知就是一套符号加工系统,思维的过程就是大脑进行计算的过程。但是,这种信息加工模式的心理学始终无法反映认知过程的灵活性,人类复杂的心理活动始终不能被计算机和符号精确刻画。于是,联结主义认知心理学应运而生,将传统的符号加工范式转化为神经网络范式,更准确地揭示了人的认知过程。
联结主义将人的认知活动视为神经网络的整体活动,是信息在神经网络中分布加工的结果。在联结主义看来,认知并不能用符号运算的规则进行解释,认知是一种动态网络的整体活动,与真实的神经网络特征基本一致。但是,联结主义始终无法精确地反映人脑中的社会文化属性,人特有的能动性和创造性也没有被刻画出来。于是,认知心理学迎来了第二次转向,具身认知心理学接过了历史的接力棒。不同于以往仅仅对头脑的精密分析,具身认知更强调身体对认知活动的塑造,认知依赖于身体和身体所处的环境。
镜像神经元对他心问题的解答:
具身认知(Embodied cognition),是指“身体在认知过程中发挥着关键作用,认知是通过身体的体验及其活动方式而形成的。”也就是说,具身认知始终是基于具体身体的,我们的认知是被身体和身体在世界中的活动方式塑造出来的。而镜像神经元就是具身认知的研究成果之一。
镜像神经元(Mirror neuron),是意大利科学家里佐拉蒂(G·Rizzolatti)等人在恒河猴大脑中发现的一种物质。镜像神经元位于恒河猴大脑的F5区,神奇的是,这种神经元具有映射其它猴子动作的能力。研究人员发现,当恒河猴去抓取食物时,镜像神经元会产生强烈的放电现象。此后当这只猴子观察同伴抓取食物时,这些神经元同样会产生放电现象。
该实验表明,在观察同伴的动作时,恒河猴脑中的镜像神经元产生了一种电生理反应,与自己在做这个动作时产生的电生理反应相同。因此,心理学家们推测,恒河猴通过镜像神经元达到了对他者动作的识别和理解。有趣的是,恒河猴的镜像神经元并不是对动作视觉特征的条件反射,而是达到了对动作意图和意义的真正理解。也就是说,无论是抓取食物、用嘴去咬食物,还是用身体其它部位够到食物,只要动作的意图是获取食物,恒河猴的镜像神经元就会产生相同的反应。
人类是不是也拥有类似的镜像神经元呢?通过对癫痫病人进行脑成像技术,科学家们也在人类脑部找到了与恒河猴相同的镜像神经系统。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在一项对9个月婴儿的实验中,研究人员发现,当他们的手伸向玩具时,婴儿的脑电节律发生了明显变化;当研究人员的手伸向空的位置或指向模糊不清时,婴儿的脑电节律却没有明显变化。这表明,镜像神经系统为理解他人的动作意图提供了一种自动的、而非推理的理解。也就是说,“镜像神经元提供了一种雄心勃勃的可能机制,通过将他人的行为映射到我们的运动系统,实现对行为的共享表征,从而我们可以理解他人的行为”。总之,镜像神经元在心灵之间制造了一条通路,这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他心的存在。
对镜像神经元的质疑:
但是,并非所有学者都认同镜像神经元的神奇威力。笔者主要记录了来自海德堡大学的两位学者的反驳。他们认为,镜像神经元并没有实现对他人动作的理解。首先,目前关于镜像神经元的研究,没有对“理解动作意图”进行可操作化的定义,仅仅只是因为神经产生了相同的放电现象就推断出猴子理解了相关的动作,未免有些过于武断。曾经有学者明确给出了镜像神经元的操作性定义:(1)镜像神经元本身是一群特殊的运动神经元。即,它首先应在个体执行动作时放电;(2)除了在运动时放电,镜像神经元的活动还必须具备感觉—运动的对应关系。但是,这样的操作性定义被后来发现的一种疼痛神经元推翻了,因为这种疼痛神经元满足以上的可操作性定义,但没有与镜像神经元相同的运动性。后续也有对镜像神经元进行操作性定义的许多尝试,但都不太成功。
其次,将镜像神经元产生放电现象视为对动作的理解仅仅是一种“同义反复”。我们可以将实验结果拆解为以下的式子:
如果镜像神经元产生了放电现象,那么产生了理解。
如果理解了某种事物,那么镜像神经元就会产生放电现象。
也就是说,“镜像神经元放电=理解动作”,同义反复是一个恒等式,但是始终不可证伪,这对于以实验研究为基础的心理学来说不是一个可靠的证据。
最后,用猴子的实验结果推及人类全体得不出非常可靠的结论。出于历史和文化纬度的考量,猴子和人类的行为并不平等(这也是对认知心理学常见的批评)。一项实验表明,人类的镜像神经系统能够对人和其它动物的唇部动作作出镜像反应。同时,人类面对狗叫时却没有激起类似的反应,原因是人类的行为库中没有狗叫这一动作。但是人类显然可以理解什么是狗叫。因此,人类的理解显然与动物不一致。此外,就算是人类的理解,人类内部的不同也会导致不同的理解:舞蹈专业的人对一段动作的理解显然比业余人士更加深刻。而且,出于伦理学的考虑,我们不能将真正的活人拿来做实验。对人类认知的直接说明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如果说镜像神经元为解决他心问题打开了一扇门,学者们的批评将这扇门几乎关上了。但是,不太甘心的笔者认为他们的结论并非天衣无缝,将在后续对他们的前两个论点试着进行反驳。
笔者对镜像神经元的试维护:
首先,关于没有对“理解动作意图”进行操作性定义,笔者个人认为,“理解动作意图”这个行为或许本身就不能进行操作性定义。在此借用日本脑科学家池谷裕二的观点,回想我们是如何理解并学习吃饭的:我们的进食行为建立在对食物和进食动作的不断理解中。在此过程中,我们无法对吃饭这件事做操作性定义,因为一旦规定了具体的某种食物或某种具体的行为,我们最终会被饿死。也就是说,我们对吃饭的认知不是某个具体颜色、具体形状的菜或某个具体的抬胳膊的动作,而是对食物和进食过程的模糊刻画。一旦我们执着于某种具体的饭菜、执着于某种具体的吃饭动作而拒绝其它的食物或动作,我们一定会饿死。 理解吃饭尚且如此,理解动作的意图同理,如果我们想要对它们进行可操作性定义,反而最终会导致不理解,不去操作性定义这些天然就很模糊的事物或许会更好。
其次,关于同义反复,笔者认为两位学者有一些误解。因为按照两位学者的理解,一切科学实验都是同义反复。“我们无法对必然性有任何知识。”早在几百年前,英国哲学家休谟就提出了类似的观点,休谟的怀疑甚至针对我们全部的经验知识,即:因果关系是如何建立起来的。我们惊恐地发现,“没有任何知识可以解释因果关系的理由”,并且“如果企图用经验知识来证明因果关系的有效性和可靠性,……会犯错误……(例如)循环论证的逻辑错误,即用因果推理建立起来的经验知识反过来证明因果关系的前提”。关于休谟的怀疑论,笔者确实无能为力,但是,这也从侧面说明,同义反复的“错误”是经验学科共有的,既然镜像神经元存在同义反复的特征,正好说明镜像神经元是经验学科的研究对象。
第三点,关于恒河猴的实验不能与人类比的问题,笔者暂时无力反驳。但是,既然伦理学已经说明了不能拿人类做实验,以猴子类比人应该无可厚非,我们没有其它的办法了。回到更宏观的认知心理学,虽然笔者对镜像神经元进行了维护,但同时生出了对认知心理学的一些思考,将在下一节阐述。
笔者的个人思考:
认知心理学发展至今,硕果累累。但是却始终无法精确说明什么是人类的认知。同时,在此过程中,心理学家们不断与复杂的数据和实验器械纠缠,似乎离活生生的心灵越来越远了。
(一)我们真的需要如此精确吗?
无论是认知心理学的发展历程,还是心理学家们寄希望于恒河猴去揭开人类的心灵,都表现出了一种“精确性崇拜”,心理学家们都渴望能够精确地反映人类的认知过程,但是,我们对精确的要求似乎到了痴狂的地步,以至于认知心理学出现了很多令人头皮发麻的公式和实验数据。但它们似乎都没真正揭开人类认知的面纱。笔者承认,在绝大部分情况下,精确比模糊确实更好。但是,基于笔者前文提到过的“我们如何认知吃饭”,笔者不由得想到,或许我们的认知过程本性就是模糊的呢?
关于模糊性,结合逻辑学家苗东升先生的观点,笔者认为,首先,我们没必要厘清模糊性。因为厘清这类模糊性的过程徒增了许多繁杂的概念,“原本想增添科学的一面,但最终呈现的却是反科学的一面”。例如,当科学研究中的人文因素增加时,人们发现始终无法精确定义涉及到的概念。本着精确的原则,科学家们引入了大量假设:线性假设、完全性假设、信息完备性假设等等,创造了一系列精彩但庞杂的数学理论,问题是这些数学理论严重脱离了实际。日益繁琐的认知心理学或许也存在这样的问题。此外,我们也无法真正厘清模糊性。模糊性早在古希腊就被发现了,著名的“秃头悖论”和“沙堆悖论”已经在理论层面表明模糊性不可解。海森堡的测不准原理也在现实层面体现了人类对模糊的无力。综上,笔者认为这种模糊性将永恒存在,没必要过于纠结。
“心”是什么?
他心问题始于笛卡尔的身心二元论,渐渐地,笛卡尔作为老古董黯然退场,此后的一代代哲学家都将“身体”作为研究重镇,将“心灵”逐渐淡化。最终,还原论的物理主义甚至认为我们的心灵可以还原为物理的身体,只需要从物理身体去研究心灵就能解开心灵之谜了。心理学的发展也大致如此,为了挤进自然科学的怀抱,诞生了一个个伟大的心理学实验和复杂的数学系统。心理学从形而上学的迷雾中走了下来,逐渐被科学所取代,几乎变成了一门科学。通过课程学习和查阅资料,笔者也了解到了不少心理学知识,获益匪浅,但始终觉得“不够劲儿”:
这些严谨漂亮的科学理论的确揭示了我们的内心活动,但是,我们私密的内心中还存在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物,还存在着人性的幽暗秘辛。以著名心理学实验“四卡问题(华生选择任务)”为例,面对一个纯逻辑问题时,参与者们几乎全都做错了;但面对一个逻辑相同,但掺杂了社会元素的问题时,竟然有89%的参与者答对了。四卡问题包括两个问题,前者是纯逻辑问题,后者加入了社会因素,但逻辑相同:①桌面上有四张卡,每张卡一面是数字,一面是颜色。可见的一面是3、8、红、啡。你至少要应该翻开哪些牌,才能验证这句论述“如果卡的一面是双数数字,另一面必然是三原色之一”?②桌面上有四张卡,每张卡的两面各表示了同一个人的动作。可见的一面是“借车”、“没借车”、“为车子加油”、“没为车子加油”。你至少要翻开哪些牌,才能验证这句论述“如果借了车,就要为车子加油”?对于前者,无人答对,但对于原理相同的后一问,几乎所有人答对了。 因此,心灵的某些部分或许无法用科学理论进行刻画。同时,笔者也不愿意将自己鲜活的生命体验化归为一道公式或一个理论。
科学在向前发展,我们离心灵却越来越远。正如学者们所言,笛卡尔的身心二元论迎来“复活”,成为了盘踞在哲学家和心理学家头顶的“幽灵”。 或许我们有必要重新审视笛卡尔,重新审视一直蜷缩在科学脚边那个真实的心灵了。(中央民族大学21级哲学班 张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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