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届平遥国际电影展“大师·对话”：关锦鹏──人在香港

9月28日上午，第八届平遥国际电影展“大师·对话”活动“关锦鹏──人在香港”在平遥电影宫内“站台”露天剧场举办。大师·对话”活动是由今年担任平遥国际电影展国际竞赛部分、“藏龙”单元的评审主席关锦鹏导演，跟观众分享他从影以来对于电影的感悟，以及对于当代电影的观察。关锦鹏导演是享誉世界的香港导演，他的代表作包括《胭脂扣》《阮玲玉》《人在纽约》。

据著名导演贾樟柯介绍，关导以拍摄女性、观察女性著称，近几年除了自己的作品之外，也非常热心地监制了许多年轻人的作品，包括去年平遥电影展深受好评的《人海同游》。和关导一起参加大师班的还有英国著名影评人、翻译家、策展人汤尼·雷恩先生，他是关导电影的研究者，同时很有趣的是汤尼先生作为演员出演过关锦鹏导演获得柏林电影节奖的影片《有时跳舞》。    

    关锦鹏当年在香港培正中学读书时，学校有一个户外活动的剧团，被挖去担任幕后。在浸会大学读传理系的时候报了无线电视的演员训练班。到80年代初，一些导演都被邀请到电影市场来拍长片，因此形成了香港电影的黄金时代。这就是当时的香港电影新浪潮，包括许鞍华、谭家明、章国明、徐克、严浩等等，他就跟着人家当副导演。从此，他和电影行业结下了不解之缘。

1985年，有老板对他说：“关锦鹏，你自己试试当导演啊？签一个合约，剧本慢慢弄。” 1986年，他就拍了自己的第一个电影《女人心》，由周润发、钟楚红、缪骞人主演。那时候他才28岁，距今快近四十年了。请看他们的对话：

    汤尼·雷恩：我第一次见您的时候，是在1981年的广西拍《投奔怒海》，当时您给许鞍华做助理导演。那并不是我第一次来中国，但是是我第一次来到像湛江这样的内地区域。作为一个新的导演，像徐克和许鞍华，之前都在国外学习电影，但回到香港之后却没有电影可拍，像邵氏等等这些大厂也不太愿意跟这些年轻导演合作，所以他们一开始从电视开始拍，您也是如此。像您，以及更前辈一些的徐克、许鞍华这些人代表了一代人，也代表了香港影坛巨大的变化。    

关锦鹏：我从小就非常喜欢看电影，那个时候有很多的大公司，像邵逸夫的邵氏电影公司，还有邹文怀的嘉禾等等，投资环境非常好。但是香港电影工业在某个程度上是商业性的，所谓的商业性是指走类型电影道路。比如说，八、九十年代有很多类型电影，像黑社会电影、爱情电影、喜剧、悬疑电影等等。许鞍华的第一个电影叫《疯劫》，看似是悬疑类型的电影，但是实际上讲了一个非常动人的爱情故事。所以不管是在无线电视也好，还是后来当他们的副导演参与电影工作也好，我们都很清楚香港电影在某些程度上的工业性，但是你可以有你自己拍电影的风格。是新浪潮给我们这些稍晚一点才开始在80年代中拍电影的导演提供了机会，那时真的是香港电影的黄金时代。可以说，是那时香港电影工业的商业性，造就了一群很棒的年轻导演。那时候的环境，不仅培养了香港的电影人，还培养了一大群观众对香港电影的爱。

    汤尼·雷恩：你的第一部影片是给传统的大型电影公司邵氏拍的，但是您那部影片跟邵氏早年的典型片子非常不一样。打入历史悠久的传统电影公司去拍一个风格很不一样的影片，您有没有受到公司以及工作人员的抵制呢？

    关锦鹏：虽然资金来自邵氏，但我很幸运的是，当时找我当导演的是珠城电影公司的老板梁李少霞女士，那时她已经投资了电影，包括章国明的《点指兵兵》，麦当雄导演的《靓妹仔》。所以这个公司已经建立了一定的个人风格，非常鼓励年轻导演在公司制作自有风格的影片。哪怕资金确实来自于邵氏和嘉禾等大公司，珠城电影公司的老板也站在前面帮我们挡了很多，发挥了很多她作为制片人该做的工作。某个程度上，香港电影新浪潮也非常感谢这位女士。

    汤尼·雷恩：《女人心》是您唯一一次跟邵氏合作，之后您就独立创作，跟各家电影公司合作，包括为自己的电影公司拍片。当时80年代的时候，您的雄心壮志是什么？   

关锦鹏：我第一部电影是邵氏投资的，由周润发、钟楚红等人出演。剧本比较偏商业化，讲丈夫有外遇，是一部蛮轻松的喜剧片。那一年票房相当好，接着我的第二部电影是由珠城电影公司给我投资，还是找的大明星周润发、梁朝伟等人出演，但是剧本却非常不商业化。那个时候香港的排片不同于现在，那个时候排片时间是固定的，有中午的十二点半，下午的两点半、五点半，晚上的七点半、九点半。其实要是老板想知道当天的票房预估，下午两点半就会有一个数字可以预估整天的票房。《地下情》上映的时候评论很不错，但是老板下午两点多打电话去问票房，得到的票房数字非常不好，他就说：“算了，帮我拉下来，不要上了，丢脸。”所以《地下情》是我的第二部电影，评论不错但是票房不好。

接下来，我被邀请去了嘉禾电影公司，叫我拍李碧华的一部非常受欢迎的小说《胭脂扣》，电影也有梅艳芳、张国荣这样的大演员加持，基本上造就了商业化的可能性。其实老板并没有太管我怎么拍，反而给了我非常大的自由。从小说改编到电影的时候，我因循自己，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做有关香港三、四十年代“塘西风月”的资料收集。原来的小说并没有把重点放在三、四十年代的香港，而是放在了梅艳芳饰演的如花在阴间等不到她的爱人，便去80年代的香港再去找她的爱人。剧本改编了以后，我把重点放到30年代如花与十二少的感情关系上面。我没有想商业不商业的问题，只是觉得这个电影需要对30年代有多一点的描写，有关如花和十二少一个是妓女一个是贵公子的身份等等。结果到头来，不管评论也好，票房也好，《胭脂扣》都拿到蛮大的回报。

所以因有《胭脂扣》在先，嘉禾公司希望我再拍一次梅艳芳。我那个时候觉得梅艳芳的长相跟我一直喜欢看的三、四十年代一个默片的女演员阮玲玉有点像，就准备拍《阮玲玉》。但是后来因为个人的理由，梅艳芳推掉了，我便找来了张曼玉来演。

    汤尼·雷恩：当时您也讲到，希望跟梅艳芳合作拍《阮玲玉》。无论如何，是什么因素吸引着您对中国的电影历史如此感兴趣，可能您也是香港导演当中像这样的唯一一位。这是不是跟您拍香港早年的《胭脂扣》有关，所以您也自然而然关心三十年代老上海的风貌？我是恰好对中国电影史感兴趣的老外，我想了解一下，您对中国电影的这份执着和喜爱是从何而来的呢？

关锦鹏：我要非常感谢香港电影中心，那是个非常小的地方。我年轻的时候还不能随便调到影片和胶片，我们就到电影中心非常小的房间里面，从电视上看录像带。这让我有机会看到早期三、四十年代的影片，甚至默片。包括我为什么喜欢阮玲玉，就是因为电影中心有很多阮玲玉留下来的影片。

除此以外，还有孙瑜导演、费穆导演，我认识这些导演都是因为香港电影中心和香港国际电影节。我们那时候有几个都喜欢电影的朋友，去电影节看完以后到香港大会堂面对着维港的海边聊电影，很晚都不愿意回家。某种程度上说，我对于中国电影史不能称得上是研究，更多的是喜爱。年轻的时候看邵氏、嘉禾的商业电影，没办法找到中国电影三、四十年代的那种精神和对人物的处理，那才是我非常喜欢的。在1996年，电影百年的时候，英国电影协会找了全世界不同的导演来拍自己非常个人的对电影百年的经验。所以我便从小时候怎么跟父亲去澡堂、对父亲身体的迷恋等等讲起，拍摄纪录片《男生女相》。这也是对中国电影百年的回顾。

汤尼·雷恩：阮玲玉的广东身份和在上海的境遇，是不是您关注她的原因之一呢？

    关锦鹏：她的确是广东人，她妈妈带着小时候的阮玲玉一起去到一个大户人家打工做女佣，所以她才认识到大户人家的公子张达民谈恋爱。我倒不觉得是因为同为广东人的渊源，更多的是我对阮玲玉这个人物感兴趣。包括带着她去打工的母亲，那种女性身体里面的强度。包括虽然最后她选择自杀是因为情感上的原因，但是我认为，她不愿意屈服于大环境对女性的一些评论和描写，是在用自杀来反抗。

汤尼·雷恩：大家的问题肯定会比我的有意思，所以开放提问，谁想提问题举手示意一下。

    提问1：关导您好，我看您第一部影片在中国电影资料馆，看的是您导剪版的《阮玲玉》，其中采访张曼玉的片段也放进去了，我很喜欢这部片子，我没有看过原版，我在想您有没有考量，放了张曼玉的采访，可能会影响观众对于张曼玉饰演阮玲玉角色原有的感受。

    关锦鹏：我觉得当我决定张曼玉来演，放弃了传统人物传记片来拍的时候，《阮玲玉》电影不是光讲阮玲玉的故事了，也同步在讲张曼玉的故事。所以我觉得张曼玉她演阮玲玉演的非常好，但是问题是我觉得更可贵的是看点也是在于让我们更了解真实的张曼玉，真正是我觉得，后来用了这种形式来拍，处理阮玲玉人物传记片是蛮有意思的地方，没用传统传记片来拍，《阮玲玉》某个程度大家都讨论，甚至4K的修复版，用回原来导演的版本，是因为觉得大家都比较愿意接受了。

提问2：关导您好，我很喜欢您电影里的音乐，就像《愈快乐愈堕落》空镜头的音乐，包括结尾王菲的暗涌，我觉得特别喜欢，包括《蓝宇》。一开始觉得《你怎么舍得我难过》是很普通的大众歌曲，看了《蓝宇》结尾在车上的片段之后，觉得特别棒。想问一下，您拍片怎么选择音乐？

关锦鹏：不管《愈快乐愈堕落》王菲的《暗涌》，还有《蓝宇》里面《你怎么舍得我难过》，不是后期才决定用这些音乐的，从剧本时候已经用哪首歌。《愈快乐愈堕落》里面的暗涌，王菲的原声戏某一场听到过，更有意思黄耀明重新编曲带来另外一个版本，某个程度上跟黄耀明的歌手身份表演有东西，但是我拍《愈快乐愈堕落》是1996年拍的，青马大桥还没开始用，还是用旧机场，某个程度96年香港一下子突然间变成世界的焦点所在，但是对香港人来讲，面对97，其实有很多茫然，不知道将来到底会怎么样的一个状态，我觉得暗涌重新编曲，请黄耀明来唱，都是在剧本阶段已经设计好的事情。(杜利勇 侯美蓉)

 图片由组委会提供